Jovian satellite

*独孤月个人向

*尚未知晓地球有幸存者时独孤月的生活

0.

他太孤独了。

1.

独孤月已经很久没有从睡眠中惊醒的体验了。

钢铁剧烈撞击声源于独孤月房间位置的侧后方，眼睛还闭着的时候他就直起身按下顶灯开关，光明却未如约而至，他不敢猜测基地是遭遇了短时停电还是致命的毁灭，忙着要穿鞋却在慌乱间反而将鞋踢到了房间另一端。起身太过急促，又太久没有锻炼，独孤月只能顶着发晕的脑袋在天旋地转里奔向事故发生地。

外面一座已经被陨石碎片击中的起重设备终于倒塌，残骸压坏了基地后方的紧急出口，但所幸那个出口早已封闭，保持气压的安全门仍完好无损，而停电纯粹是应急系统启动带来的意外而已。电力系统拥有自动修复的功能，灯光很快再次亮起，独孤月甚至都不用再打着手电筒回房间。紧急情况在应对方案拟定之前就已经自行破灭，虚惊一场后是个安全生还的好结局，这场事故给独孤月带来的实质性损失似乎也仅仅是被彻底击碎的睡眠而已——但，那是他自被大家落下那天以来的第一次熟睡。

比起「睡眠」，「假寐」其实是能更加准确地描述独孤月休息时间状态的词语，因为从他亲眼看着陨石砸上地球开始，他便再也无法陷入深睡之中。要想失去意识就只能借助安眠药物，若是金刚鼠对他虎视眈眈就改成盯着天花板默数圆周率，直到太过疲惫的神经自动断线。没有监管者让他的敷衍愈演愈烈，甚至只不过是放松盯着电子屏幕太久而酸胀的眼睛，但因为闭上了眼就可以算作睡了觉，独孤月就能成功欺骗自己，堂而皇之地对自己说他的睡眠质量一切正常。

金刚鼠最近仍睡在仓库，它也被先前的巨响惊醒，正用前腿敲仓库门，扑腾扑腾地像在里面玩单人摔跤。独孤月在外面把仓库门打开，金刚鼠立刻蹦出来，再熟练不过地冲进他房间躺进他的床，放不下的长尾巴拖到了地上。

「喂，你躺在这里我睡哪儿啊！」

他拖着极度紧张消退后开始酸痛的身体拽金刚鼠，却差点被扫过来的尾巴撞得翻跟头。按照地球的时间计算来现在也不过凌晨四点，他却在这里和一只袋鼠近身搏斗，独孤月心觉荒唐得很，却累得都笑不出来。

「真是服了……等明天再收拾你。」

将被挤到床尾的被子抱出来，又从金刚鼠怀里夺出压扁了的枕头，独孤月躺到床边的地面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茧。

「我这个房间还是太小了，多了只袋鼠就变得这么挤……」

「但你说多么巧，我今天太累了，躺地上也觉不出难受。你说累到这程度能不能让我把你认成毛多的人类？」

「……哎，果然是累了，脑子都不好使了。我也得能做梦才能把你认成人啊。」

「毕竟我已经好久没做过梦了。」

2.

住宿区的安保系统严重损坏了，这是独孤月第二天才发现的事情。

——但这也意味着，所有的大门都脱离密码的保护而彻底敞开。

托福于此，独孤月终于摆脱了百无聊赖的装死状态，嚎叫着在各个房间穿梭的样子活像是有人要把他抓回精神病院。

这并不能怪他，基地里实在没有什么娱乐设施来分散注意力，独孤月早就将存放在公共区域的图纸和书籍看了一遍又一遍，将所有会装卸的东西拆了又拼，休息室里放的电影甚至只开个头他就能惟妙惟肖地接下去，语气几乎不差分毫。之后他每天除了自娱自乐就是对着金刚鼠发疯，实际上只有在被金刚鼠揍的时候他闭上眼，才能获得一星半点自己周围还有人类的错觉。但他不能总是去找揍，和「马蓝星」对话的抱枕游戏也不能长久地麻痹他，酗酒和暴食倒是能让他感知不到时间流逝，但他暂时还不想猝死，毕竟他不认为连门都不会开的金刚鼠没了他还能照顾得了自己。

于是当基地里终于有了自己未曾探索过的东西时，他终于不再控制不住地去看那颗变得落败的星球，他感觉心里稍微轻松了些。

连命都不想要的人大概对擅闯他人寝室这件事没什么负罪感，但独孤月还是在进入每个房间之前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对不住。

好玩的东西不多，毕竟基地是工作场所不是度假区，所有人在来到月球之前都被明确通知不允许携带电子游戏产品，但独孤月还是找到了一台游戏机，就在某个房间床下的工具箱里。

按下侧边的开机按钮，屏幕上浮现出独孤月并不认识的语言文字，不知道是哪国的工作人员不辞千辛万苦地把属于禁止携带范围内的游戏机带上月球，却忘了在逃跑时拿走。因为太久没有运行，游戏机很快就亮了低电量预警，独孤月拖过曾放置它的箱子来寻找充电线，金刚鼠在后面吭吭叫着用脑袋拱他的背。

「刚子，老实点。这是重要的东西。」

金刚鼠似乎找到了什么食物，咯吱咯吱的声音像在啃磨牙棒。独孤月回头，看见自己寻找已久的游戏机插头被金刚鼠的舌头一卷，完全消失在了它的嘴里。

独孤月几乎是立刻从地上蹦起来，也忘了怕金刚鼠威力十足的前脚，上手就去掰金刚鼠的嘴，试图将满是口水和牙痕的插头拽出来:「这个不能吃！快吐出来！」

肚子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比起以前的力道倒是友好了很多——也有可能是他更胖了，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个。将金刚鼠连哄带骗地关进仓库，四个边角均匀刻上牙印的插头被连接上充电桩，独孤月终于能安心地坐下来，手指左右滑动着挑选游戏，可时间越久他的眉头皱得越深。

「不是，这……」

「这怎么全是在线游戏啊！我去跟谁打？！」

3.

独孤月最后还是选择了俄罗斯方块游戏。

游戏机里也不是没有其他诸如马里奥一类的单机游戏，但都是他以前已经玩过的；除此之外倒是还有可与电脑对战的跳棋和象棋对局，但两个游戏的结果都太过分明——跳棋他按着电脑打，象棋电脑按着他打。

没意思。

俄罗斯方块好在没有上限也不会结束，第一天独孤月在地上坐了几个小时，直到创造了新纪录才记起被关到饿得没力气的金刚鼠，匆匆起身将它从仓库里放出来，不出所料招致一顿暴打。第二天他不敢再把金刚鼠关进屋，却任凭它如何戳自己也无暇搭理，结果对方按向屏幕的一爪子就让所有努力功亏一篑。第三天他终于要破纪录，却在分数即将赶超的瞬间因为太久没休息而眼前一花，方块来不及挪动位置，碰到屏幕顶端宣告了游戏结束。他气得把自己摔到地上，几秒后还是不得不再坐起来，用两只胳膊搬着放平压麻了的腿。

一个星期之后，独孤月不再玩这个游戏了。

刷新纪录并不难，但独孤月更想跟别人分享他刷新了记录，可他无人倾诉，金刚鼠又只会把游戏机也塞进嘴里，吃坏了肚子可没人能治它。仔细想来他也没有向别人分享个人成就的经历，独自玩游戏的时候他通常可以一遍通关，但和同学或者同僚一起玩的时候，他总是将自己的水平控制在最平凡无奇的位置上，但这也就意味着他除了夸赞别人厉害之外没什么可说的，他人永远无法注意到自己。

「……」

「刚子，要是你也会打游戏就好了。我至少不用和电脑比谁聪明。」

独孤月将游戏机充满了电，然后放回了原来的房间。取而代之的，是从另一个房间里拿来的小号篮球。

「刚子，咱俩玩抛接球吧，我抛你接行不？」

金刚鼠哼哼叫着，把球砸到了他的脸上。轨迹笔直，力道十足，如果落点不是自己脸上独孤月可以给出满分，但最终他还是选择在与金刚鼠的斗殴中消耗光全部精力。游戏没能完成它的使命，简单太多的塑胶球却间接达到了目标，毫不意外，毫无希望。

独孤月想要的，只是能让自己逃避现实的沉眠而已。

中间人最大的漏洞便是必须要处在人群里，荒芜的空间若是不说话便只能等着被死寂吞没，独孤月如此拼命也并非是喜欢疼痛，他只是努力地让偌大的基地看起来不那么像他的坟场。

当晚他仍然没能熟睡。

4.

「我是不是该稍微减个重。你说呢，刚子。」

金刚鼠没发出声音，只是盯着独孤月凸出来的柔软肚腩看。独孤月回避了对面那道不知为何带着怜悯的目光。

月球车和滑板都是坏了就无法补充的不可再生资源，没有特殊情况独孤月不会去使用它们，但也许是因为被一只袋鼠看扁了很不爽，他拖着许久未用的滑板就往外走，金刚鼠亦步亦趋。

「你也想出去？……也是，这儿又不是动物园，干嘛一直待在屋里。」

帮金刚鼠套上宇航服，独孤月才发现自己已经消了气，连同消失的还有锻炼的决心。但他还是叹了口气带它出门，毕竟金刚鼠看起来跃跃欲试，装备也已经准备齐全，最重要的是，宇航服穿脱实在太麻烦了，不出门简直都对不起他往这个多动症患鼠身上套衣服花的时间。

基地附近有较为平缓的山坡，作为滑板的练习场再合适不过。一出基地大门金刚鼠就不听支使地越蹦越远，独孤月只能身体力行地践行减肥计划，自己往坡顶上爬。

「这家伙真是成精了……陪我爬个坡就这么难吗！」

从坡上滑下来的时候独孤月感觉不到风，坠落感和颠簸被无限放大到占满全部触觉，阳光照不到的凹坑或凸起背面是纯粹的漆黑，他便想象如果那是黑洞，他该以什么姿势跳进去。快到坡底的时候他走了神，滑板撞上地表石块而他从滑板上飞出去，看着眼前头盔代替他承受足以磨掉脸上一层肉的剧烈刮擦。

独孤月嘟囔着疼站起身，环顾四周寻找金刚鼠的身影，抬起头时他却看见金刚鼠身形一半被阴影笼罩着，正在坡顶的起点站着不动地看自己。就像以前无数次等待自己归队的同僚一样。

独孤月的心脏猛得抽紧，他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同僚」，而「他」也报以同样久的凝视。他的嗓子突然干涩地挤不出声音。

「你……你们回来了？」

「他」当然听不见，连独孤月自己都几乎听不到自己的话。

浅薄的幻想，无可救药的希望寄托，独孤月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这两样缠身以至于将残缺的剪影认成人形，但他也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地将眼前的景象印刻进脑海，尽管它连安慰剂都算不上。

太绝望了，世界毁灭的现实压迫他太久，紊乱的精神又让他无数次地将风影砂石都当做救命稻草，虽然给予了微不足道支撑身体的动力，却最终只是将他往泥沼里拉得更深。

双腿突然卸了力，独孤月瘫坐在地上，金刚鼠向他跳过来的同时幻境被打破，「他」的虚像顿时消散得没有任何痕迹。

金刚鼠来到他身边，一如既往地拱拱他，全然不知人类心事的样子。

「想回去了？」

「……」

「本来都打算永远在这里待着了，你却要叫我回去。是怕你自己玩无聊吗？……你老是让我继续活下去啊。但是有什么意义呢？」

「哎，走吧。」